这样微弱的龙气,连他想进御书房都阻止不了,甚至只要秦观愿意,勾一勾小拇指,这位至尊至贵的人皇顷刻便会暴毙宫中。
虽说人间有人道维护秩序,秦观不能随意伤害人皇,但让本就快死的人提前去死,也不算什么大过失。
只是如此一来,进殿觐见的薛雪凝必定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,秦观细想了一下便可惜作罢。
果然,皇帝见薛雪凝如此说道,也不意外,微微笑道:“今日一见已是难得,夜路难行,你便早些回去吧,灵宝龙舌弓朕已命人送你府上。”
“谢陛下隆恩,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,恳求陛下恩准。”
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“学生听闻今日宴中的贡梨乃甘兰县特产,往年运输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。如今边城不安多次征收粮食,西北又逢大旱,百姓实在艰难,学生想肯请陛下收回贡令,将当地果树改种成粮食,减免些赋税,好缓百姓之急。”
殿中片刻沉默,皇帝神情不辨喜怒。
“薛绍,今日箭亭你以下犯上,朕念及你年岁尚轻不忍降罪,但你若怙恩恃宠,朕亦可数罪并罚。”
“学生一介白丁,本不该鲁莽上谏,只是心中实在不忍。我深知陛下贵为天子,一向忧国恤民,垂爱百姓,但官员难免有谄媚之心,蔽陛下视听,望陛下明查。”
薛雪凝长跪许久,静默无声。
终于,皇帝拂袖坐下,平静道:“你之言,朕自当思虑,先退下吧。”
薛雪凝叩首称是,起身缓步走向殿外。
皇帝没有采纳他的谏言乃意料中事。天家最重颜面,此番鲁莽进谏,实乃一时心潮澎湃所致,没有触怒龙颜连累家人,已是万幸。
然而,他忽听见背后传来皇帝缓慢低沉的声音。
“薛邵,你在《素书》曾言‘身不正,不足以服;言不诚,不足以动;丈夫当忠心报国,不结党营私,是为纯臣’。朕今日便依你所言,免去甘兰上贡,希望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,勿要让朕失望。”
薛雪凝心中猛地一荡,本已走出大殿,闻言朝君王方向深深躬身一拜。
字字清脆如玉,掷地有声。
“承蒙陛下所托,学生定不负众望。”
今日宴席散去时本就已晚,皇帝又同薛雪凝说了好一会子话,如今再看天色,已经是夜深鸟啼,月辉披衣。
空气中露水透着牡丹的香气,凉丝丝地沁入鼻尖,莫名令人心眩。薛雪凝今日穿得单薄,被晚风一吹,好似骨头缝里都透着冷,根本无暇赏景,恨不得立即回府药浴才能暖和些。
因临近宫门下钥,他不由得加快了出宫步伐,不料面前一团软云如黄莺般,差点扑进他怀里。
薛雪凝一连后退几步,瞧见这团云伸展出个女子模样,肩若削成,腰若约素。
不是旁人,正是那位传说中非他不嫁的昭武将军府嫡小姐,姚静秋。
姚静秋抬眼看清来人,旋即消了愠色,微微笑道:“夜黑无灯,我走得太急,不想唐突了……薛公子。”
她刚从太后宫中出来,喝了一下午的茶已是腰酸腿乏,不料竟意外撞上了薛家三郎,果真是缘分。
冷白的月辉下,薛雪凝半张脸陷进夜色,只能依稀瞧见那抿起的薄唇,十分好看。
“在下冒犯,望姚小姐容谅。”
姚静秋心中微热。
薛雪凝性子冷清,只一心醉在诗书上,除了去太学极少外出,不曾赴约任何人。
此时能两人独处,实乃天赐良机。
她柔声道:“我知公子通读圣贤之书,自是知晓人情。当年莲城一别至今已有四年,仿佛历历在目,既有今日再见的缘分,公子可曾想过再续前缘?”
她说得认真,薛雪凝面色却愈发冷。
秦观有些忍俊不禁。
什么前缘?哪个前缘?
是指当年被姚静秋当成马奴掳走?还是指被她强按在马嵬山上,差点日月为鉴,当场成亲?
不愧是昭武将军府嫡小姐,果然妙语连珠,奇女子也,恐怕整个莲城翻过来也找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人来。
任是薛雪凝这样的谦谦君子,也不由沉声道:“姚小姐,此话严重了。为了彼此清誉,在下只当不曾听过。”
但姚静秋是什么人物,从小边城长大,早惯了与五大三粗的将士相处,刀剑骑射更是手到擒来。她从不拘泥于官家女儿的繁文缛节,一旦心中喜欢什么东西,便势在必得。
姚静秋字字上扬,从容道:“公子何故惊慌?薛公子乃文人翘楚,我亦是女中豪杰,岂不天配?不如我明日就请爹爹奏明圣上为我二人赐婚,也好共谱佳话,不负光阴。”
“……”
此番言论过于惊世骇俗,薛雪凝眉头微蹙,低头睨了她一眼。
这一眼应是不耐,是冷淡。
可因他模样生得太好,反倒瞧得姚静秋的心头兀地一跳,更激起一阵爱怜汹涌来。
她浅浅一笑,仿佛此事已经板上钉钉:“薛公子切勿忧心,这婚事虽然突然,但家中只我一个独女,嫁妆十数年前早已备下,想来……”
没想到薛雪凝拒绝地毫不留情:“多谢小姐美意,薛某已有心仪之人。”
姚静秋被这话一震,好似当头棒喝一般,半晌才回过劲来。薛雪凝虽霞明玉映,才名在外,可一向隐于京中甚少与人走动,怎会忽然多了个心仪之人?
她眼里仿佛不信:“莫非是公子杜撰?敢问此女姓甚名谁,家于何处?”
却见薛雪凝漆眸微闪,眼底恍若冰雪消融,神情完全不似作伪。
“他姓秦。”
“正是莲城人士。”
姚静秋脸色先是一变,后又转怒为笑:“如此,我倒真想见上一见。能让薛公子这般入眼的,不知是个怎样惊才绝艳之人。”
与此同时,秦观正喜滋滋啃着刚从众芳惟膳房顺来的半只香梨,差点手一抖,滚掉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