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兰花猛地咳了一声。觞阙倒没说错,她的确许久未去水云天的司命殿了,虽说在如今她的身份与世人称她的那些名号之中,“司命首徒”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一个,但若要以此作为光明正大的缘由,却又怎么看,怎么都有一种过去她常玩忽职守的深意。
却听觞阙的声音低低的,似是亦随她方才未散的情绪而怅惘,又似是淡淡的感叹:“如果尊上知道,大概会开心的。
“他当初虽然不停在给我泼冷水,但我知道,他其实一直在为我着想。当初他不认为过去的结黎还能回来,也不认为我想要做的那些尝试有何效用,所以一直不认可我当初行事,他怕我会再一次被她伤害。但若是如今他看到我与结黎这样生活下去,大概也会欣慰吧。”
小兰花唇边却现出了有几分促狭的笑意:“所以那支相思烛,你最后用了么?”
“仙子觉得呢?”觞阙不置可否,却破天荒的反问她道。
“我猜你没有。”她狡黠一笑,攥紧双手闭上了眼,安慰似的回道,“觞阙,他会知道的。
“会将一切,都知道得一清二楚。”
又是一阵风吹过,泛着淡淡暖意的风吹起她藕紫长裙熨烫平整的裙褶,吹起那裙子的下摆,吹得整条裙子向后飘飞,仿佛能一直飘逸到很远的地方。小兰花伸手挡在额前,微微挡住几分日光,脸上的笑容却并未因此而消却半分。
视线所及之处,骨兰的光芒似乎更盛了。
后来巽风也来了息山,同骨兰说了好长时间的话。小兰花不知他都说了些什么,只知道他离开时神情更为温和,而眼底的光芒却愈发盛了。
临别时他破天荒对她道了谢,还未待她有所回应,又看着她,眼底闪着微微的期待:“阿嫂,我以后,可以常来息山吗?”
小兰花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,虽说息山的封山禁制一直不曾解开,但她的那些故人实则一直不受禁制所限,巽风亦然。只是过去他并不常来,就算前来,也大多会走来访之人那些礼数周全的流程,她没有机会与他说起罢了。但她见他这般认真,也只能认真回答,点了点头,对他现出一个微笑:“当然。你若想来,随时都可以。我可以给你做鲜花饼,这里还有之前我从水云天带回来的酒,你可以一边饮酒,一边同他说话。”
结黎大婚当日,小兰花如约上了水云天,她虽说来了水云天,却也并未忘记苍盐海一方,恰好银星与结黎过往也有些交情,近年来她与她的关系也足以让她在外人面前代表息山,便将贺礼与息山一方尽数交给了银星。
结黎虽说从水云天出嫁,但成婚的仪制却一应按照云梦泽的六礼施行,举目所见,尽是十里红妆,锣鼓喧天。结黎身着凡间的碧色婚服,其间纹样又以红金为底色,配以艳丽的妆容,高高的发髻上簪着金翠花钿,随着她缓慢前行的脚步,那发簪之上的金叶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过去小兰花见到的结黎大多穿着月族人的暗色衫裙,施以淡妆,久而久之她便也觉得相较于盛装华服,结黎大概更适合深色的衣衫,妆容也只适合清淡些;可如今看来,她身着凡间嫁衣的模样却是分毫不输于深色衣裳,甚至当她化起浓妆,戴上沉重的冠子时,给人的那种艳丽与秀美,却是她先前打扮平凡时,从未被人发觉的。
她怔怔望着好友良久,这才抿起唇角,郑重点头称赞道:“结黎,你今天真美。”
相较于她真心的喜悦,结黎的反应却更大些,她微微笑着,只是方才面对他人时的从容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变化,取而代之的,却是无法以言语尽数描绘清楚的复杂:“等到时候你和尊上大婚,我可一定要参加。当年你从息山‘出嫁’时就只有我送你,那等你与尊上成婚时,我也一定要送你出嫁——只是,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啊。”
她明明是想让小兰花少些感怀,可提及东方青苍,小兰花不由又想起两百余年前的一切,想到当初她的抉择与一切的变数。她微微垂下眼帘,回握住结黎的手,叹了口气:“……希望吧。”
直至登上苍盐海前来迎亲的云辇,结黎仍旧依依不舍。她和丹音拥抱道别,又转头望向一直没有言语的父亲。澧沅的眼眶发红,看着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,只能以眨眼克制住情绪,向她挥挥手:“孩子,去吧。”
最后她看向小兰花的双眼,异常的郑重:“小兰花……一定要幸福啊。”
“嗯。”小兰花原本心底极为喜悦,为好友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归宿,也为这场婚礼在她家人眼中的认可,但后来不知为何,她却也被澧沅的慨然所感染,不知不觉,眼角也有些微红。她眨着眼掩去泪意,拼命点头,伸手将那把缂丝桃花榉木团扇递给结黎,“我当然会的,你也是,你和觞阙,一定要幸福美满。
“结黎,去吧,觞阙就在苍盐海等着你。”
小兰花原本不想在水云天停留太久,毕竟息山身份中立,而她作为小兰花时,水云天于她而言除了五百多年的寂寞与司命殿内的自得其乐之外,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怀念的回忆。她本想借此机会去司命殿探查下命簿,毕竟上回去司命殿还是一百三十八年前的事,谁知还没走出几步,便有仙侍走来,看似恭敬,实则牢牢挡在前路正中,让她绕而不得。
小兰花只能停住步伐,询问她有何要事。来人眉眼低垂,向她行了一礼:“神女留步,君上请您前去云中水阁一叙。”
她用了“请”字,已经足见云中君的态度。
“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。”小兰花不愿与她多作纠缠,更不想去见那位伪善至极的仙界之主,微微退了一步,声音平淡,“我猜他既遣你来堵我,定然也能想到我不会去见他。”
那仙侍先是一愣,随即却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,遥遥向她行了一礼:“神女果真明察秋毫,但请您务必听君上一言。”
“你说吧。”小兰花并不想为难她,遂侧身示意,“只要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空泛之语,我便勉为其难,听上一听。”
小兰花本以为云中君这般放低姿态是有什么大事发生,若有她协助商议便可为他解燃眉之急,却没想到他如此仓促地派人拦她,竟只是为了告知她司命的具体去处。甚至还给了她一支灵羽,有它在手,无论是万天之墟还是云天之极,只要是水云天所辖,哪怕是不为人知的禁地,她亦可畅通无阻。
小兰花的确没想到她师父不似她以为那般去云梦泽逍遥游历,而是随着那位名为长渊的上古龙族一起留在了万天之墟。她之前并不知晓东方青苍去寻过师父,还是后来有次巽风来息山时与她说的。那时她还以为是长珩知道师父的游历之所,这才带着东方青苍一同下了界,谁料今日得知真相,这才知自己过去委实天真。
她在司命殿时曾因百无聊赖,读过许多仙族史籍,可纵观那些厚厚的书册,却从无一部提及过此事,甚至连万天之墟的记载都只是寥寥。之前水云天这群道貌岸然的神仙曾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?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一切真相尽数掩埋?
小兰花不愿再想,只是深深闭目。
云中君将此事告知于她,大抵是想依靠着这仅有的联系再拉拢一下她。毕竟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息山神女私心里偏向哪一方,水云天自碎灵渊一战后便大伤元气,直至如今仍未恢复,他身为天君本就威望大减,再加上息山与水云天历来有婚约联结,过往的历任神女虽说博爱苍生,但心中总是偏向自己夫君一方的,如今忽然出了她这么个堪称变数的神女,急于示好想让息山表态也是情理之中。只是他作这样一副施恩似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?
“请你转告云中君,他无需以此笼络我息山。仙族月族,息山均一视同仁,他热络也好,刻意也罢,于息山而言,都是一样的,并无分别。”小兰花按捺住心底隐约的讽刺,向眼前的仙侍摆了摆手,裙摆飘扬在风中,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缥缈,“过去我身为司命殿小兰花,于水云天暂居五百余年,幸得长珩仙君、司命星君陪伴教导,我铭感五内,定酬功报德。他日若仙界故人有何处需要息山之力帮扶,息芸必鼎力相助。然而……分宫大典断章取义之伤,云中水阁玄霜神鞭之苦,息芸亦均铭记在心,矢志不忘。
“因此——日后我息山与水云天除故人旧事之外,再无任何瓜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