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阿笙。」
卓景琛反复摩挲着“阿笙”两个字,心道,臭丫头,把你的信藏起来,不给二郎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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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在奉阳的温瑾笙还在傻呼呼地等着卓景颐的回信,左等右等等不来,眼看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月了。她尤是担心,万一这期间,沈易已经到了洛阳,甚至已经找到了七宝绸缎庄,却发现绸缎庄的老板不姓孟,也没有一个叫孟深深的小娘,那该如何是好,他会怎么想。
每每想到这些,就能把她吓出一身冷汗,她只好自我安慰,不会这么快的,他们约定的是百日内。
不会这么快的。
她现在只能盼着爹爹从军中回来,先哄得他老人家消气,再称她好久没有去卓爹爹家做客了,求他准许她去洛阳。
温谨笙那些甜蜜招数,用在温恕身上屡试不爽,对阿娘就不怎么管用。
她的阿娘,名唤孟敏,生的一副冷淡性子,不喜欢和人亲近,整日在后院对着木头,即便是她离家出走这样的大事,她也只是关心到“还活着就好”这个程度。
不像温恕,一提起自己可爱的女儿,眼角就笑出三条皱纹,再提起女儿一满十六就能嫁给洛阳少将军卓二郎,五官都能笑错位。
温恕这样也是情有可原,因为温瑾笙底下还有个不争气的弟弟温楚梵。
每每把自己这聪明伶俐的女儿和不学无术的儿子搁在一块比,就忍不住多疼爱女儿三分。
又一想到卓家有二郎那样完美的儿子,更是瞧着自家的这个不顺眼。
在这点上,孟敏跟他也不同,她就不因儿女在天资上的差距而偏心,她对温谨笙这个女儿和温楚梵这个儿子的爱,都只停留在“活着就好,别来吵我”这个程度。
孟敏曾提醒过温恕,说他这样溺爱女儿,有朝一日她离开了奉阳,离开了他的保护,难免要栽大跟头,
温恕当时责怨道,她这个做阿娘的不冷不热的,他这个做爹爹的多疼一些又如何。
孟敏却坚持自己的担忧。
这些日子,她见女儿终日被圈着,整个人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,也不是全然不一样,只是有一回瞧见她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。从前的小阿笙,是不可能偷偷地抹眼泪的,她若有什么不高兴的,非得哭的全天下人都知道不可。
孟敏还发现女儿常常趴在窗台发呆,一呆就是一整个下午,跟着了魔似的。
温恕刚走的那几日还好,后来渐渐的,她饭也不好好吃了,常常吃什么就吐什么,可却没见有什么病痛,问她,她也说不上来,小脸整个瘦了一圈。
孟敏一向不管府中事务,瞧见女儿这样,也不知如何是好,就派人去营中带话给温恕,叫他回来跟女儿好好说说道理,说通了,就赶紧将人放出来。
温恕听带话的府兵说小娘子瘦了许多,立刻就坐不住了,当日就带了玄武副将回府,一进府,就把温瑾笙喊到了书房“关心”。
瞧见女儿憔悴的模样,他放软了身段,好言相劝:“不要怪爹爹责罚你,你一个人,连个护卫也不带就敢离家出走,万一碰上坏人,万一叫人给欺负了,让爹爹怎么办,怎么跟你卓爹爹交代?
来之前,温谨笙酝酿了一箩筐好听的话准备往爹爹耳朵里灌,谁知一听了这话,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,抽抽噎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温恕并不知,他每一句都说中了,每一句,都戳在女儿的心口上。
他的宝贝女儿真的遇上坏人了,也真的叫人给欺负了。
如果沈易真的是陈婉君口中的那种风流种,那他的女儿这回,是被骗的血本无归。
想到在船上发生的事情,温谨笙哭地愈加伤心,还有她这个爹爹,都这会儿了,还一口一个卓家,她心里委屈难耐,质问道:“我到底是不是爹爹的女儿?爹爹心里只有你的卓兄,如果我不是卓爹爹为他儿子定下的未婚妻,爹爹可还会关心我的死活啊?”
温恕治军是一把好手,治家却始终不得其法。又是个暴脾气,在军中,没人敢对他的话有任何微词。这会儿,竟让自己生的女娃娃斥责起来。
他一时不忿,怒道:“怎么跟爹爹说话的,你卓爹爹不疼你吗?景颐哥哥白对你好了?我看,下个月你也十六了,我去跟你卓爹爹商量,赶紧把大事办了。”
温瑾笙像被雷击了一样跳了起来。
“不要!我不嫁景颐哥哥了。”
温恕从不曾在女儿口中听过这样的话,一时没反应过来,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你说什么?”
温瑾笙一字一句道:“我不嫁景颐哥哥了,你跟卓爹爹说,让他另找个小娘吧。”
温恕猛地一拍桌子:“出了一趟远门,回来就要造反了不成。”
“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景颐哥哥?你们把我许给他的时候又没有问过我!”
温恕被这话气的眼冒金星:“平常胡闹也就罢了,现在敢拿这件事叫嚣了,玄武!”
玄武副将应声走了进来,只听见将军下令:“把小娘子锁在香堂,禁食十二个时辰。好好反省反省。”
温瑾笙知道,爹爹让她对着温家的列祖列宗反省,是因为卓爹爹在战场上救过爹爹的命,那时候她和弟弟还没有出生,换而言之,就是说如果没有卓爹爹的救命之恩,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她温谨笙这个人。
是卓家延续了温家的香火,是卓家给了她来到这世上的机会,她若不念及卓家的恩情,对自家祖宗而言,也是不屑子孙了。
温谨笙不服气。
就算是对着列祖列宗,她也要反抗,凭什么她出生的第一天,就要被指定郎君,她凭什么要顶着卓家未过门小娘子的名号长大,她是个人,有自己的心意,她想自己选,就算沈易真的是个骗子,那也是她自己选的骗子。
念及此,温瑾笙心底生出了一种人生在世头一回为自己做主的快感。
她倔强地跪着,绝不求饶。
可跪着跪着,心中又委屈起来,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蒲垫上。
大总管领了将军的命,在香堂外亲自把守,将军还交代他,就算是夫人和小郎来了,也不许进去看望。
跪到深夜,温瑾笙又累又饿,腰板不如心志坚硬,她渐渐蜷缩了身子。
她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了,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岁了,还以为人长大,能有更多的自由,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谁知到了眉州,被陈婉君关着,回来奉阳,又被爹爹关着。
她趴跪在祖宗面前,虔心祈祷,求祖宗保佑沈易不是绝情寡义之人,求沈易快点来救她,带她走,去金陵……
娶她!
外面响起了打更声,大管家受夫人之命,送斗篷进去给小娘,虽说已是初夏,奉阳的夜里,寒气仍会伤身。
“不好啦!小娘昏倒啦。”
大总管的呼喊声从香堂传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