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不觉,画舫已荡至江心,温谨笙再回头看去,岸上灯火连成一片,像一条黄澄澄的络子镶在小金陵腰间。
她回头时,也看到李忱裳的脸。
她笑了笑,“好远啊。”
原来人可以离陆地这样远,远的叫她有种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的感觉,可她又不觉得心慌,因为身旁有人,这个半拥着她的男人,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,为何能让她有即使再也回不去了也无妨的感觉。
“什么好远?”李忱裳问。
她真是奇怪,明明与月亮天地两隔,她却说好近,明明转过头来,前额就蹭到了他的下颌,她却说好远。
难怪世人都说,小娘子嘴里的话,要反着听。
裹着水汽的江风拂在温瑾笙的面上,她的身子越来越松,后来完完全全地陷在了李忱裳的臂弯里。
“一会儿我会睡着的。”温瑾笙悠悠地道,“每次这样舒服,我就会犯困,可我舍不得睡。”
“那有什么舍不得,等到了金陵,咱们可以游秦河,到时候我命人造一只比水云间绚丽一百倍的画舫,你想什么时候游河赏月都可以。”
“听起来像在吹牛。”
李忱裳晃了晃她:“我说到做到,只不过……要等我接手了家里的庄子。”
温瑾笙忽然有了兴趣,是那种寻常小娘听坊间趣闻的兴趣。
“原来你们沈家的庄子不是你的啊。”
李忱裳有些怅然若失,他望着江上银波,幽幽道:“现在不是而已,我爹爹这个人,疑心重,把田契看的死死的,再有,他比较喜欢我二哥。”
“对哦。”
既然沈家有三郎,那一定还有大郎和二郎。
“不是有许多庄子嚒?大家分一分嚜,做人何必这样贪心。”
因为身子松软,温谨笙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。
“这…….可容不得分。”李忱裳笑道,“其实我们家的庄子本来还更大,有一半收成不好,总闹蝗虫,曾经交给两个大管家料理,管着管着,大管家越来越不可一世,我们沈家已经要不回来了。”
“啊?!”
她听来觉得很不可思议。
他揉了一把她的秀发:“所以剩下的一半,可不能再分了。”
她望着远处的水天一线,陷入了沉思。
在温家,军权至上,军纪高于一切,温瑾笙不理解这种地主家是什么样的。
“那你爹爹把庄子都给你二哥,你二哥会管咱们的饭吗?”
李忱裳被她逗乐了,情不自禁地在她额角亲了一下,“饿着谁,也不能饿着我沈易的娘子。”
温瑾笙抵着脑袋在他前襟蹭了蹭,蹭去了那个吻留下的温热感觉。
微微怒道:“你不要总亲我,从今以后都不许再亲我。”
李忱裳望着江面的眼神却阴鸷了起来,他抬起头,定定地看着已如墨盘般凝寂的夜空。
“爹爹他不会给二哥的,他最终会想明白的。”
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,温谨笙却懒得去理解,她之所以问这些,其实是因她担心,若爹爹不同意她嫁给沈易,她就只能逃婚,若他又失去了家里的庄子,他们以后会没有饭吃。
“啊!不好!”
“又怎么了?”
他听到她一声惊呼,见她从自己怀里窜出去,腾腾腾地往楼下跑。
“做什么去,慢一点。”李忱裳跟着跑了下去。
“你别过来。”
原是方才她无意间瞥到了有几盏花灯飘到了水云间附近,忽而想到人们说,飘得越远就越灵,她已经知道自己误会李忱裳了,当然不愿意那花笺上写的“愿望”实现。
温瑾笙船舷边,挽起袖子,把离得近的花灯全都捞了上来。
李忱裳在一旁阻拦:“不可以捞别人的花灯,这里头载着那些放灯人的心愿,快停手。”
“不是,是我放的,我做了记号的。”
“既是自己的,为何要捞?”
温瑾笙望着一脸狐疑的李忱裳,眨了眨眼睛,很是心虚。
“你不要管。”
方才她以为李忱裳要和冯娘子在江上双宿双飞,正如江上每一只画舫里的男女一样,她在花笺上写的,都是李忱裳猪狗不如,冯娘子脸上长麻子,水云间仓底漏水,最好是翻了船那种话,此刻,她当然深恐它们灵验。
李忱裳见她仍不肯作罢,伸手捉回她的两只胳膊,还帮她擦了擦沾湿了的袖摆。
“好了好了,不要捞了,哪会写什么就应验什么,都是迷信罢了。”
温瑾笙长长叹了一口气,欲言又止。
这时,她发现这只画舫的底舱居然空无一人,问:“那两个船夫呢?”
“走了。”
“走了?”
李忱裳坏笑道:“船一至江心,他们就乘小船走了。”
温瑾笙惊讶问:“那咱们怎么回去?”
李忱裳:“自然是不回去。”
温瑾笙想了想“那咱们就在江上睡,江上一摇一摇的,像小时候的摇篮一样。”
“来。”李忱裳又拉着她往三楼上去,“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。”
二人回到三层小筑,这次,李忱裳连身子都端的板正。
“孟深深,我有万分重要的事要赶回金陵,不能亲自送你回洛阳,不过我会让海鹰送你,可这一别,离我办好了事情去洛阳求亲,还有好些日子,我实在担心,你爹爹和那米行的爹爹会联起手来逼你嫁人,你不是说,你还有两个月就满十六了吗?”
温瑾笙不以为意:“你说这些有何用,米行的哥哥常跟我说,坏事情不会因为你害怕,它就不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