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国公府的马车里,卓筠念趴在温瑾笙的肩头问:“二嫂,咱们拿了官家东西,还害他生了病,不要紧吧?”
温瑾笙瞥了一眼正在发困的卓景琏,示意她小声点。
“都说了是报仇,他管教妹妹无方,害咱们念儿被罚,总要让他也吃些苦头。”
说罢,温瑾笙又凑近了些,用更小的声音道:“回府后,湖边那晚的事情,不要对任何人提起,尤其是三郎,知道吗?”
卓筠念觉得“报仇”这两个字特别了不起,用了点了点头:“知道,这是念儿与二嫂的秘密,谁也不告诉。”
“乖!”
温瑾笙摸了摸卓筠念的头,再一次从袖中掏出那把钥匙,这一路她已经看了许多回了,钥匙上面刻着“金陵”二字,因握得用力,温谨笙的五指泛着一阵一阵的白。
卓景琛从温瑾笙手里接过钥匙时,他在心中告诉自己,他接过的也是一个即将大白的真相。
“难为了婧娴,官家可有疑心?”
温瑾笙不能跟卓景琛解释钥匙如何得来,只好骗他说在巴林大帐,一应规矩从简,慧妃侍寝,得以有机会。
这当然也是最让人信服的说辞。
卓景琛道:“我立刻派人将它送往金陵铜算盘手中,待他得手,咱们对昔日李忱邺通藩一案的所有疑问必将揭开。”
温瑾笙与卓景琛始终觉得,当初二皇子李忱邺勾结邬摩的罪名,判的过于奇怪。
八年前,在湄洲小金陵,温瑾笙是亲眼见到李忱邺在菩提斋密会爹爹,虽然当时她在窗外听不真切,但后来爹爹将那晚与二皇子的谈话悉数告知了苍龙骁卫,先帝仁宗命李忱邺巡视四镇兵防,李忱邺借此机会约爹爹在眉州密见。等见了面,爹爹才知李忱邺是要说服他与卓爹爹助他谋取东宫之位。
当时李忱邺说服爹爹的理由是,若奉阳与洛阳两军助他入主东宫,待他继位,他保证绝不步仁宗后尘,不会像他父皇那样躲在金陵,只为偏安一隅,全靠着奉阳与洛阳两军苦苦抗着邬摩军与沙陀军的频繁挑衅,他会命四镇总兵与爹爹和卓爹爹并肩作战,不再把凛江视为李氏皇朝的生亡线,而是会把爹爹与卓爹爹奋力死守的北部五关,视作大昭国真正的防线。
温瑾笙与卓景琛皆以为,昔日能对爹爹说出这些话的李忱邺不该是卖辱求荣之辈,即便他被爹爹严词拒绝,也不太可能与邬摩人勾结,妄图借助番邦势力铲除自己的那些皇弟。
但当年李忱邺渡江返回金陵后,确实被仁宗禁闭审问,最终以通藩卖国之罪削去祁王封号,软禁掖庭。也是由此,他的皇弟,瑞王李忱裳,才稳坐储君第一人选之位。
到后来奉阳军与洛阳军频频遭邬摩军暗算,最终全面溃败,再到后来李忱裳继位,带领南军亲自北渡与四镇兵马会师,又召集奉阳洛阳两军残部,倾大昭举国之兵力,终于重创邬摩大军,结束了北国长达一年的狼烟四起。
然而,这整个过程中,从仁宗到后来即位的诚宗,两朝朝廷都没有针对通藩之案的细查细纠,除了李忱邺仍被圈禁,也未见这其中奔走勾结之党羽问罪审判,仅潦草地斩了几个官员而已,而那几个官员,就温瑾笙与卓景琛来看,怎么都不可能是当年真正奔走在南朝二殿下与北境邬摩人之间的人,因此,他们不得不怀疑,那锁在红匣子里的案宗,一定有不可昭示与众的秘密。
现在,就只等着铜算盘从金陵皇宫带回的答案了。
*
咏春宫里,宫婢端着一盅刚炖好的燕窝进了殿,高贵妃正坐在罗汉榻上,照着民间新流行的眉样图案,对着铜镜描眉。
她瞥了一眼宫婢放在几上的燕窝,恹恹地说了句:“这眉画得再好,有什么用呢,身子恢复的再好,又有什么用呢。”
前几日的秋弥,高贵妃也并非就病的那么严重,只是她心里有气。自打慧妃开始侍寝后,诚宗就再也没有迈进过其他妃子的宫门,要不是她肚子争气,这咏春宫养着诚宗的第一个皇子,恐怕连见诚宗一面都难,可诚宗每次来,还真就只是为了看儿子,一个多月了,一次也没有留下来过。
“娘娘先别惦记着官家了,这几日娘娘已经大好了,景福宫那边还没有把大皇子殿下送回来的意思,娘娘可要去一趟,给圣人娘娘请个安啊?”
高贵妃将手中眉笔一撂,怨念道:“她圣人娘娘不开口,我敢去要么,大皇子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,可人家是嫡母。”
宫婢道:“奴婢看,这嫡母恐怕要将大皇子殿下的周岁宴设在她的景福宫了,这是喧宾夺主。”
“夺主?”高贵妃哼了一声,“真正夺主的那位,在漪澜宫呢。”
她端起燕窝,叹了口气,心里再怨,该保养还是得保养,她有大皇子,争宠,她不只争朝夕。
“漪澜宫那位啊,真是稀罕了,自打进宫就被官家晾着,一晾就是两个多月,也就是赶上她生日,官家可怜她,去了一回,谁能想啊,这一去,竟离不开她了,怪不得人们都说,洛阳卓氏一门,各个都是人才呢,要不是人才,她秋弥伴驾,怎么把官家折腾受寒的?巴林那地方反潮,晚上又住帐子,她也真不检点。”
高贵妃忽然问:“这趟秋弥,可还听说什么了?”
宫婢道:“听来听去,总也绕不过慧妃,又是说卓家六娘和十公主一处放纸鸢,不知怎的就提起了十公主生母,咱们那位小祖宗是什么性子,可会愿意?当即就命他们家嫂打了她几鞭,别看是打了,背地里,官家护着呢。想想以往在宫里头,有哪个议论十公主生母的人如今还喘着气呢?所以说,全靠官家在中间帮衬,还不是看在那卓六娘是慧妃的亲妹妹。还有那个小靖国公,官家考宗室子弟功课,那卓五郎也没见的就比别人厉害,官家愣是夸了他许久,还赏了他一把弓呢。”
高贵妃听到这些倒是平静,她搁下碗:“真是一人承宠,满门受益啊,怎的我就是个孤女,无依无靠呢。”
想到自己双亲已逝,高贵妃不禁落了几滴眼泪。
可她心里也清楚,她若不是孤女,这第一个怀龙种的天恩,也落不到她头上。
“娘娘还是想办法跟官家说说,赶紧把大皇子殿下接过来,最好啊,这周岁宴搁咱们咏春宫办。”
高贵妃摇摇头,“不可能的,若皇儿不是官家头一个孩子,或许还好说,这也是太后头一孙,不搁在景福宫办,也得是搁在慈恩宫,怎么都轮不到咱们这儿。”
说着,高贵妃又拿起了眉笔,继续画了起来,“听说漪澜宫那边,梁猷可是一碗避子汤都没送过,说不定啊,官家哪天就有第二个皇子咯。”
“呸呸呸,主子别说这些丧气话,官家不是从来提防着洛阳卓氏么。”
高贵妃瞥了宫婢一眼,“你说的是老官家,如今洛阳是咱们的京城,不再是他们卓氏的了,再说,卓氏一门如今一群妇孺,郎君里成年的就两个,一个花天酒地,一个阴阴郁郁,听说是身体不好,还防什么啊?”
宫婢听了捂着嘴笑,高贵妃问:“你笑什么”,宫婢小声道:“奴婢听说那个卓三郎,在逃命的时候受了伤,所以才迟迟不成亲,因为成了也没用,生不了小郎君了。”
高贵妃嗔了她一眼:“这很好笑嚜?”
又一日秋高气爽,温瑾笙闲来无事,蹲在大郎儿子卓子添身旁,看他用沙土围堵蚂蚁。
卓子添生的有些像大郎,也有些像江月楼,温瑾笙觉得,长大了也定是个迷人的小郎君,只盼着他不要学他爹爹。
“二婶儿,你别光看呀,帮我舀点水。”
卓子添推给温瑾笙一个小葫芦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