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瑾笙在妆台前坐下,梨儿给她拆了发髻,重新梳拢。
慧妃靠近床畔,仔细检查了,似乎只是打斗,没有旁的痕迹,这才松了半口气。
另半口气,她还在疑惑,即便诚宗对二嫂用了强,二嫂也是万万不会这样以下犯上的,且不说她的二嫂最善隐忍,就只是为了卓氏一门,只怕真是诚宗要她侍寝,她也会的。
梨儿给温瑾笙梳好了发髻,温瑾笙跟她道了谢,便簇地起身。
“二嫂?”慧妃见她往外走,上前唤住。
“婧娴,二嫂出宫后,他若是为难你,你遣人给二嫂带个话。”
二嫂这就要走了?慧妃越来越觉得怪。
二嫂跟官家打了一架后,如今说到官家,都只称“他”了。
“二嫂,官家若是问起你。。。”
“你就说我死了。”
*
温瑾笙又一次悄悄地在起更后回到卓府,这回不但带着满身的夜露,还带着一颗因尘封的太久已经发霉的心。那心是属于少女的心,与她今时今日这颗冰冷坚硬的不同。
温瑾笙推开慎言堂的窗,窗外的桑树影影绰绰,蒙着一层月辉,忽明忽暗。她抬头的一刹,空中那轮明月竟像长了腿似的往西北角房梁后掖了掖,从她的角度便看不到它了,不过温瑾笙认得,它是八年前,目睹她犯错而不言语的那轮月亮,它也心虚。
原本还担心天子会追究她这个命妇失德,如今这担心是不必了。
可是温瑾笙陷入了更大的愤怒与悲哀。
什么金陵沈易,什么家中田地千亩,金银万贯。
骗子!彻头彻尾的骗子!
温瑾笙恨沈易,也恨自己。
*
这件事之后,竟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,漪澜宫里头并没有带出话来,刚开始,温瑾笙还怕是慧妃不想令她担心,报喜不报忧,可从旁的路径打听,却道自从诚宗帝临幸漪澜宫后,就再也没有宿过别的宫,如今他忙的时候就宿在永和殿,一得闲就宿在漪澜宫,宫里人都道慧妃娘娘这是晚结的果子更甜,不但晋了位份,还独占了圣宠。
温瑾笙听到这些时,不争气的胸口闷痛,不知是痛那个无情的沈易如今已是坐拥东西十二宫的天子,痛他每多一个女人,就又有一个女人要对他感恩戴德,还是痛婧娴那个丫头,到底还是成了天子的女人,大昭皇帝李忱裳的女人,金陵沈易的女人。
一个女人被迫与不爱的男人成了夫妻,温瑾笙也为婧娴痛。
十公主的七岁生日将要到了,诚宗问她想要什么礼物,李逢馨说她什么都不要,就想跟着皇兄、还有那些王兄们,一起去巴林草原秋弥。
诚宗说那地方太粗野不适合女孩子,太后知道了也反对,尤是担心这个娇滴滴的小囡囡到了那种地方水土不服。
可李逢馨不肯罢休,说她想学骑马,也想学涉猎,她想亲手打一只山鸡给母后熬汤,再打一只小鹿儿给皇兄下酒。
这历年的秋弥,都只是诚宗、几个亲王、几个老皇叔,以及旁枝的郡王,还有三品以上府邸中满十六岁的郎君共襄盛举,围场竞技。
今年,为了满足李逢馨一人的小小愿望,诚宗竟下令改了规制。
邀请后宫嫔妃、公主、亲王郡王府上所有开蒙的童眷一同出游,说什么,届时男子围猎,女眷赏秋。
这规制一改,出行的人数就翻了几倍,害得内侍省忙翻了天,内侍省大监宁贵为了这事儿,一连几日崩着神经,胡子都忘了刮。
这日,宁贵私下来请示大常侍梁猷,说这出行名册,其他的好办,按着往年男子的要求对应着来拟就行,可这主子娘娘呢,这两年后宫多了不少贵人常在不说,如今又都知道,官家专宠慧妃娘娘,邀几位主子娘娘伴驾合适?具体邀谁?宁贵说,还得劳烦大常侍跟官家面前讨个示意。
梁猷在某日晚上问了诚宗,说高贵妃不舒服,大皇子殿下暂时转到圣人娘娘宫里去了,圣人娘娘日前叫人来传话,说大皇子是官家的第一个儿子,她要仔细照顾着,秋弥就不去了。
诚宗本也没打算邀请皇后,只交代一句,叫内侍省在给圣人娘娘宫里的用度上尽点心。又说,女人麻烦,后妃就邀请慧妃一个就够了。
梁猷笑着应了一声,果然如他所料。
接着,诚宗又特别叮嘱,靖国公府要派人专门去请。粱猷道:“靖国公是一品国公,宁贵不会落下的,奴才回头再叮嘱他一番。”
诚宗又问:“靖国公,今年有十岁了吗?”
梁猷回:“官家好记性,刚满十岁。”
“朕记得他底下还有个妹妹?”
“卓六小娘,与靖国公是一母同胞,也已经九岁了。”
“嗯,都是能跟馨儿玩在一起的孩子,一并邀请。”
“是。”梁猷正要退下,诚宗又补了一句:“靖国公府只来两个孩子怕是不妥。”
梁猷预感到诚宗要说什么,有心劝阻,故意道:“慧妃娘娘是两个孩子的亲姐姐,会照应的。”
诚宗“啧”了他一声,“蠢奴才!慧妃照应他们,谁照应朕?”
“奴才掌嘴。”粱猷躬身,在自己脸上意思着拍了一下,跟挠痒似的。
“你叫人连同那个......那个......”
“卓二娘子。”
粱猷替诚宗说了出来。
“一并邀来,她有诰命在身,符合应邀身份,让来照应他们家那两个小的。”
知道了卓二娘子是谁后,诚宗就不肯再称她卓二娘子,梁猷哪会不知其中心思,他又应了一声,默默退了出去,心中叹道:就知道前些日子那事儿,还没完呢。
宫里传话的内侍离开了卓府,卓景琛便拉着温瑾笙进了房间。
“二嫂,这是机会。”
温瑾笙知他所指为何,只道:“我。。。尽力吧。”
卓景琛怕她没意识到这个机会多么千载难逢,又道:“二嫂,此事你尽力没有用,要劝婧娴尽力才行啊,她不是专宠已有月余了嚒,怎么一点进展也没有?”
温瑾笙眼看搪塞不下去了,只好交代:“三郎别怪她,是我还没......”
卓景琛诧异道:“二嫂还没告诉婧娴我们要的东西?”
温瑾笙为难的点点头:“婧娴一向胆小,我怕她办不好。”
卓景琛虽有责怪温瑾笙的意思,但想想,“也好,在宫里头,官家起居颇为繁琐,伺候的人又多,那么些个眼睛盯着,一旦有闪失,后果不堪设想,可这次秋弥却不同,巴林草原上安营扎帐,规矩难免随之从简,到时候婧娴伴驾,定有机会,这次是老天都在帮咱们,内侍省许二嫂跟去照看五郎和六娘,也好从旁帮衬着婧娴那丫头。”
要她跟去,这哪是内侍省的意思,分明是那人还不肯罢休。
见卓景琛为了温卓两家的仇这般操心,温瑾笙心里有些惭愧,暗自告诫,自己也要打起精神来。
“三郎放心,此去秋弥,我定想办法拿......督促婧娴拿到那把钥匙。”